王百富雙手交握, 在門前踱步來踱步去, 想到考察團的人一會就要來了, 他整個人就焦躁得不行。

相比王百富, 一旁的王百華和葉韶光十分淡定, 閑來無事, 倆人以地為棋盤, 以樹枝為棋子，蹲在地上下五子棋。

葉韶光吃了王百華棋子，王百華嗷嗷叫喚：“姐, 我走錯了，我要改棋。”

葉韶光把他的棋子重新擺下，一副‘真拿你沒辦法’的樣子看著他。

王百華撓了撓耳朵, 笑瞇瞇重新下了一步棋, 然而高興了沒有幾秒鐘，葉韶光再次吃了他的棋子。被吃了一個棋子後, 他剩下的棋子頓時潰不成軍, 不到一分鐘就被葉韶光全部吃完。

王百華嘖嘖出聲, 隨手撿起樹枝, 揚起下巴道：“再來, 我這次肯定能贏你。”

王百華就是個棋簍子，喜歡悔棋不說還喜歡耍賴, 要不是葉韶光縱容他，連村裏的小孩都不愛跟他下棋。

王百富看不下去了, 快步走了過去, 啞聲道：“都什麽時候了，別玩了。”

他急得嘴角起泡，他們倒好，悠悠然在下棋，真是氣死人。

葉韶光拉王百富坐下，朝王百華使了個眼色，笑瞇瞇道：“我不玩了，富哥跟華子玩一盤吧。”

王百華接話道：“哥，咱們來下一盤。”

王百富想也不想道：“你棋臭，我不跟你玩。”

王百華梗起脖子：“玩一局，我保證不悔棋不耍賴。”

有王百華做保證，又有葉韶光哄著，王百富矜持了一會還是動搖了，拿過樹枝開始跟王百華下棋。

王百華說什麽不悔棋都是不存在的，走了沒幾步棋，他見情況不對，立刻開始悔棋，還美其名說什麽一時看走了眼，走錯了。

他們這邊在下棋，另一邊李主任帶著高幹事和艾幹事已經來到了長水村。停下自行車，三個人推著車慢慢往前走。

艾幹事回憶著香肉的味道，摸了摸肚子道：“老高啊，你說葉韶光會請咱們吃飯嗎？”

他可記得上次葉韶光可沒給他們好臉色看，這回他們變了身份，怎麽著也能蹭上一頓飯吧？傳言長水村天天有肉吃，也不知道葉韶光會招待他們吃什麽。

不能想了，越想肚子叫得越是厲害。

李主任甩了艾幹事好幾個眼刀子，嚴肅道：“咱們是來考察的，考察就得有考察的樣子，總想著吃像什麽樣？”

艾幹事縮了縮脖子，小聲嘀咕：“人以食為天，吃最能反映一個地方的民生情況了。”

他的聲音很小，小到只有他自己能聽見。

說話間，三個人到達了舊食堂也就是會議室門口。他們看到門口蹲著三個人，那三個人正在下棋。

李主任慢慢走了過去，看了一會才道：“走錯了。”

王百富猛地擡起頭，嚇得一個激靈坐到了地上。王百華膽子比他大，人也比他不靠譜，晃著樹枝大喇喇問：“不可能走錯，我這就要吃他的棋子了。”

艾幹事湊了過去，接話道：“你吃他一個棋子，他吃你兩個棋子，虧不虧？”

王百華還是沒看明白，正要說話，被葉韶光拉住。葉韶光站了起來，看到李主任後露出‘驚訝’的神情：“老李！不對，我應該喊您什麽？”

李主任沒說話，高幹事提醒道：“他是我們的主任。”

葉韶光秒懂，乖巧喊道：“李主任好！”

她拉了王百富一把，王百富喃喃地跟著喊了一句李主任，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擺。葉韶光站到王百富身後，王百富才是大隊長，她不能越過他去。

李主任掃了王百富一眼：“先去罐頭加工廠看看。”

王百富自然說好，顫顫巍巍地在前面領路。到達罐頭加工廠門口，王百富挪到一邊，把葉韶光推了出去：“韶光才是廠長，她比我清楚情況。”

這是他們說好了的。

葉韶光走上前，親親熱熱道：“李主任，兩位同志，這邊走。”

走進罐頭加工廠，遠遠地聽到阿進嬸帶著工人們喊：“為人民服務不怕苦！”

“為人民服務不怕累！”

“為人民服務光榮！”

響亮的口號一陣蓋過一陣，聽起來激昂無比，熱血沸騰。李主任淡淡然道：“他們還真是有幹勁。”

葉韶光狀似不經意道：“沒辦法，供銷社要的貨多，咱們得加班加點地把罐頭制作出來。”

李主任哦了一聲，葉韶光自顧自說道：“京都供銷社來信定了兩千瓶罐頭，鋼鐵廠也來人說要定罐頭，還有市供銷社也說要定五百瓶。”

她指向裏面：“咱們廠才一百人，加班加點地幹也幹不出來。”

“所以你打算怎麽辦？”

李主任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，葉韶光揚起笑臉，笑瞇瞇道：“招人，我們打算公開招人，估摸著再招一百個人就夠了。”

李主任挖了一個陷阱：“你們村人挺多的，怎麽不讓他們都進罐頭加工廠？”

葉韶光收起笑臉，義正言辭道：“罐頭加工廠是大家的，理應挑選各地的優秀青年進入加工廠，做出最好的肉罐頭。”

她領他們往裏面走，一走進加工車間，只見工人們整齊有序地趕著自己的活，聽到有人來了也不好奇，甚至沒有擡頭看一眼。

李主任驚訝不已，罐頭加工廠的規矩太好了，好得讓人懷疑。

葉韶光笑瞇瞇解釋道：“肉罐頭是吃的東西，我們都很謹慎，生怕走錯一個步驟，浪費一塊肉。”

李主任收起滿腔的懷疑，跟著葉韶光繼續往前走，走到最裏面，只見阿進嬸領著幾個女人在檢查初步腌制後的肉。

李主任上前問：“你們在做什麽？”

阿進嬸看了李主任一眼，笑瞇瞇道：“老李啊，你怎麽又來了，還是換雞崽嗎？”

葉韶光朝阿進嬸使了個眼色，湊到她耳邊小聲道：“嬸，他是考察團的李主任。咱們的戲演得差不多了，該收場了。”

阿進嬸瞪大眼睛，一臉驚訝道：“哎喲，我一個老婦人眼盲心瞎，對不住了，李主任。”

李主任不介意她喊自己老李，相反的，他還挺欣賞阿進嬸，農村婦女像她這麽會說的不多。

他擺了擺手：“沒事，不管是老李還是李主任，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。”

他指了指對面的兩個女人：“她們在做什麽？”

阿進嬸拘謹道：“檢查。韶光說了，每做一道工序都得讓細心的工人做檢查，確保每一道工序都出不了錯。”

李主任看向葉韶光，葉韶光笑笑不說話。

罐頭加工廠已經看完了，李主任提出要去看豬圈。看豬圈才是他們的此次的目的，有人舉報長水村用雞蛋水餵豬，浪費食物。

“去豬圈看看。”

李主任發話了，葉韶光自然帶他去豬圈，推開門，幾十頭豬懶洋洋地趴著不動彈。葉韶光朝王百華使了個眼色，倆人準備哭窮。

王百華上前打開豬圈的門，進去提溜起一頭豬崽，心疼道：“咱們的豬崽都瘦了，以前有豬菜的時候，豬崽們一天五頓地吃，現在一天才吃一頓雞蛋水。”

他拍了拍豬崽的肚子：“你們看，豬崽的肚子都癟了。”

王百華的戲演完了，輪到葉韶光開始演戲。葉韶光看向李主任，眼巴巴道：“李主任，倫理咱們罐頭加工廠也屬於國家財產，養豬是制作罐頭必不可少的環節，國家能不能提供幫助，解決豬食不夠的問題？”

“我們也不為難國家，一天能讓豬崽們吃上一頓豬食就行。”

李主任皺起眉頭：“你們不是已經用雞蛋去換豬食了麽？”

葉韶光乖巧道：“雞蛋也是國家的，我們是怕有人拿咱們用雞蛋換糧食的事情做文章，舉報咱們。”

她還真是說對了，他們收到的舉報信除了舉報長水村用雞蛋水餵豬外，還舉報長水村搞黑市，說他們用雞蛋牟利。

李主任不說話，轉移話題道：“豬圈就看到這裏，我想見一個人。”

葉韶光一臉茫然地看著他：“誰？”

“王奮業。”

說出名字的那一刻，李主任以為葉韶光會害怕，殊不知葉韶光早就做好了準備，根本就不害怕。

葉韶光扭頭吩咐王百華：“華子，你去前石村請奮業叔過來。”

王百華說了聲好，轉身就往外跑。前石村距離長水村很近，用不了多久，王百華領著王奮業已經前石村的幾位太爺輩的族長回來了。

“咱們去會議室說吧。”

葉韶光說出提議，一夥人離開豬圈去會議室，打開門，葉韶光請他們進屋。

李翠花早就在會議室等著，見人落座了，忙按照葉韶光的豐富麻利地送上茶水。

李主任坐在上首，王奮業等人坐在一邊，葉韶光、王百華以及李翠花坐在另外一邊。喝了一口茶，李主任淡然問道：“王奮業同志，我看過你寫的舉報信，你在信上說長水村浪費糧食，這一點我已經查證過，長水村並不存在浪費糧食的情況，你能不能列舉出別的理由。”

王奮業忐忑難安，他跟幾位太爺輩的族長信誓旦旦說他沒有舉報長水村，可現在李主任揭穿了他，他低著頭不敢擡頭，生怕被幾位太爺的冷刀子刺傷。

幾位太爺氣得不輕，他們因著住在前石村，一直站在王奮業那邊，以往王奮業說什麽他們都相信，這次王奮進找上門說王奮業舉報長水村，沒有兄弟情誼，要求族長們嚴懲他。

當時王奮業信誓旦旦說他沒做過對不起長水村的事，更拿父母發誓，說他要是做了對不起長水村的事，他死去的父母將不得安寧。

結果呢，這小子竟然玩面上一套，背後一套！

要不是領導當面揭穿他，他肯定打死都不承認！

族長們對視一眼，都悔不當初。長水村一代不如一代，跟長水村相比，距離是越來越遠了。現在有他們這些老家夥撐著，長水村尚且還能忍讓前石村三分，等他們這些老家夥歸西了，以後長水村恐怕就不願意搭理前石村了。

想到長水村的肉罐頭加工廠，想到長水村越來越好的生活，這幾個太爺輩的族長心裏都有了主意。

王奮業小聲道：“我不舉報了。”

說完這句話，他仿佛有了底氣，接著道：“我之前不了解情況才寫的舉報信，現在我知道長水村一向按規矩辦事，絕對不存在浪費糧食的情況。領導，我收回之前的舉報，可以嗎？”

事情還能這麽辦？說實話，李主任心裏十分不悅，要不是他的舉報信，他們也不會千裏迢迢的從京都來長水村。

他敲了敲桌子：“為什麽不舉報了？”

為什麽不舉報了？

原因簡單得很，自從罐頭加工廠建起來後，王百富找上幾位太爺族長，跟他們要了幾十個優秀的青年。那幾十個優秀的青年中，其中就有他的二兒子王二牛。

王二牛像極了他，要是被他知道他這個老子舉報長水村，害得他剛得的工人身份還沒捂熱就沒了，非得跟他拼命不可。

還有，也不知道葉韶光跟幾位太爺族長說了什麽，他們竟然警告他，說他要是還拎不清，就剔除他出族，不承認他是長水村人。

雖然那邊給的條件很誘人，但是兩相對比，他不得不選擇葉韶光這邊。

想到這裏，王奮業訕笑道：“我不能冤枉好人。我看出來了，長水村是真心實意為人民服務，是一心一意讓廣大人民群眾吃上肉，他們是好的。”

說著，他舉起了大拇指。

李主任挑了挑眉頭，下意識看向葉韶光。葉韶光一副狀況外的樣子看向窗外，似乎一點都不關心他們的談話。

李主任嚴肅道：“舉報不是兒戲，怎麽能想舉報就舉報，想不舉報就不舉報？”

王奮業咽了咽口水，從懷裏掏出一張紙，本來這事他是想能不說就不說的，現在看來不說不行了。

“領導，我被人騙我，他們騙我長水村這不好那不好，我就是因為聽信了他們才寫的舉報信。還有，這封舉報信根本就不是我寫的，是他們寫好了署的我的名字，這事我事後才知道，等我想阻止的時候已經晚了。”

京都的舉報信確實不是他寫的，他寫的舉報信只投給了全水市。

葉韶光說了，如果他不想進牢房，最好趁早跟舉報信的事撇清關系。當然了，最好能告訴領導背後使壞的人，這樣做領導們才挑不出他的錯處。

李主任拿過他遞過去的名單，看完名單，他的瞳孔擴張，整個人暴戾了起來，這些人怎麽敢這麽幹！

他把名單折好放進兜裏，皺眉道：“我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詞，你說的事我們回去會核實。”

他看了眼手表：“時間不早了，我們該走了。”

他朝高幹事和艾幹事使了個眼色，隨後三個人離開長水村。

等人一走，幾位太爺拉王奮業去三堂會審，葉韶光坐著不動，許久才笑出聲。

幾天後，全水市書記被人帶走，副縣長以及全水縣書記也被人帶走。一時間，風向變了，那些寫文章批評長水村的人紛紛改了風格，轉為寫文章表揚長水村精神覺悟高，是名副其實的先進村。

這次的事除了給長水村正了名外，還帶來了別的好處，比如葉紅軍升官了，升為全水縣書記，年後就要去上任。

日子一天一天過，年關將至，家家戶戶開始準備年貨。因著肉罐頭賣得好，長水村賺了不少錢，家家戶戶都分了不少，大家決定這年要過一個肥年。

葉韶光喝了一口豆漿，扭頭看向門口，今天她要跟葉紅軍去市裏買布。長水村的人已經好多年沒穿過新年衣裳了，今年賺了錢，大家都想換上一身大紅色的衣裳喜慶一番。

一開始買布的事情沒落在葉韶光頭上，由王百富負責。王百富去鎮供銷社和縣供銷社問過，紅布有是有，但加起來都不夠他要的量。

眼看就要過年了，王百富著急得都要上火了，沒辦法，他只好求到葉韶光頭上。葉韶光跟市供銷社的宋主任熟，讓她去跟宋主任拉拉關系，肯定能買上紅布。

就這樣，葉韶光臨時上任，肩負了給全村人買紅布的任務。

本來她是打算帶王百華去的，但葉紅軍說他要去市裏開會，與其帶王百華去，不如跟他一起去。葉韶光一想也是，葉紅軍畢竟比王百華靠譜，跟他去比帶王百華去省事。

“軍哥，你好了沒？”

葉紅軍走出門，拉了拉衣服的領子，湊過去親了葉韶光一口：“好了，咱們走吧。”

他推出自行車，往自行車上墊上棉布枕頭。

停好車，他一把抱起葉韶光，將她放到枕頭上，緊張道：“怎麽樣，舒服嗎？”

他折騰了一個早上才折騰出這麽一個棉布枕頭，要是坐著不舒服，他得托人去買些新彈的棉花才行。

葉韶光現在懷著孕，他得給她最好的。

葉韶光挪了挪屁股，又拿手捶了捶枕頭，笑瞇瞇道：“舒服，一點都不硌屁股。”

葉紅軍湊了過去，點了點自己的嘴巴：“獎勵一個。”

葉韶光捂住肚子，揶揄道：“不要臉，你兒子和閨女看著呢。”

葉紅軍掰開她的手：“沒事，他們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
說著，他一點點靠近葉韶光，輕輕吻上她的唇。葉韶光全身靠在他身上，隨著他心跳的跳動而跳動。

一吻完畢，葉紅軍跟打了雞血似的，興奮道：“出發！”

葉韶光眨巴著眼睛，不就是去買布麽，有什麽好興奮的？

莫名其妙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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